《詩人》試閱
活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天,都有你。
詩 人
醒來的時候,陽光剛從遠處森林間升起,布列依斯就著外頭微亮的天色起床,把他昨晚睡前帶上樓的油燈點亮。
與他同居的人一向起得晚,上次兩個人一起生活,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而時間一路走到今日,足以讓他再一次習慣,面無表情的時候是沒睡醒、比起戰鬥,他更喜歡玩弄他的獵物。看起來什麼都不關心,其實都看在眼裡;不在乎被其他人誤解,反正不會比在人間的時候更苦。
布列依斯自己是別人怎麼對他都好,但只要扯到身邊的人或親人,他絕對找對方拼命的類型;不論背後的理由,單就對自己不怎麼上心的份上,兩人意外地相似。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有個人的賴床功力連跳三級,再加上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拖別人一起睡到海枯石爛的壞習慣,被偷襲過幾次 (也真的不小心睡著)的布列依斯,終於受不了睡過早餐下樓時,其他人奇怪的眼光,後來也不再堅持,總會留一盞適合睡眠的燈給他。
這種燈的燃料很特別,是工程師取鬼火提煉的配方。剛開始試用的時候,布列依斯還常常會和出門常遇到的那種怪物想到一塊;那些看似脆弱,卻固執地在森林的深處或建築物廢墟中發光的東西,經過工程師們的實驗,比原本使用的油燈還穩定,燃燒的時間也比一般燈油長,用久了也就不覺得奇怪。
他們的房間有一整面向著花園的落地窗,襯著用色厚重的窗簾,外頭溫暖地升起的陽光,在昏暗的室內拉開一道金橙色的痕跡,當天空將亮未亮,世界還沉睡著,整片景色只有他一個人獨享,這個時候,他什麼也不想,沒有活在過去的記憶、對命運的感嘆,沒有背叛,也不為任何人而活。
來到死後的世界,布列依斯花了很長的時間整理情緒,當他為了自己的正義而努力,最後卻什麼也沒剩下,才明白其實人走了一輩子,本來就沒有什麼會被記著,他只是過去那個世界裡的一枚棋子,到臨死前,他含在嘴裡的一句話,是終於可以死了。畢竟能死在熟人手裡,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臨死前的所有細節,都被時間刻在他的記憶裡:
地板即使鋪了皇室御用的地毯也是冰冷的,他甚至不確定地板的震動是因為馬庫斯成功引爆炸藥,或是自己渾身發冷的錯覺。視線中,一團一團的金色在旋轉,有個人曾說過,有些宮廷繪畫是有故事的,明明聽過很多次,但他已經不記得了。
彩繪溫暖的色澤漸漸褪成灰色,遠處燃起的火光、夜晚看不見的恐懼,以及,一個很久沒被提起的名字,在他迷霧般的眼神中閃爍,布列依斯像是現在才參透了什麼,露出一種很奇特的表情。在最後的時刻,他的手沾滿昔日朋友的血,幾步外撕心裂肺的道別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竟然還是自己造成的;或許在幾年前,當他們離開連隊,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但是年輕總可以解釋太多問題。
布列依斯的眼神停在某個定點,年輕時對某些細小事物的執著,讓他在連隊那段時間幾乎不敢鬆懈,還曾被大人們稱讚是同期生中最有出息的幾個之一;但在連隊那幾年的時光,他反而更記得某一次訓練途中,弗雷特里西把他叫到訓練場旁邊的大樹下,沒有稱讚他苦練幾個晚上才學會的劍法,他要布列依斯把劍給他。
接過少年的劍,弗雷特里西掃過一眼,眉頭皺了起來,「明明還是個小鬼,就要有小鬼該有的樣子啊!偶爾像小王子一樣躲起來偷懶也沒關係,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雖然教官的口氣像是玩笑,布列依斯還是以為自己做錯事,第一時間什麼都沒辦法反應,只能低著頭,捏緊自己新長的薄薄的劍繭,然後,他聽見教官嘆一口氣,拍拍他肩膀沒再說什麼。
但他終究沒有聽話,也早就過了坦率的年紀,只是記憶中會拍他肩膀鼓勵他的手,真的十分溫暖。他的少年時期沒有什麼快樂的回憶,仔細想過一輪,先從腦海跳出來的,竟然是早上叫不醒室友結果兩個人一起遲到被罰、和同期的訓練生跟著大人去見習差點回不來這類瑣碎的事,悲傷的味道一下湧上──
究竟看見什麼讓他掙扎著起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人生的盡頭就在眼前,不過是幾秒間的事,布列依斯閉上眼睛。
在這個時間下樓,大部分的人都還在睡,不知不覺房子也住了二十幾個人,過去有過交集的或未曾謀面、活在不同時代的人重新在這裡相聚,其實是很奇妙的緣份。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些保存著過往模糊的記憶,也有人回顧一生,決定和自己所愛的人重新開始。
一樓是共同使用的空間,從早到深夜都有人在活動,布列依斯幾乎是最早起的,這和他過去在潘德莫尼生活的作息有關,那個時候無論前一天工作到多晚,他都會在天亮前醒來,甚至在最後的幾年,往往闔眼沒多久,明天又在前頭等著。
他幾乎感覺不到疲憊,那些年說短不短,布列依斯的時間,從得知妹妹身上的秘密那一刻被整齊地切開,裡頭有他完成的工作、每一句來自任務對象的恐懼,或恨。一股撕扯著心臟的念頭不曾消失,那些被記在「尹庫吉塔」名下的清除名單,沉甸甸地把日子壓得扁平,他常常覺得被隔離在世界之外的,並不是梅莉雅,這種時刻,他特別深刻感受自己有多愚蠢。
前往廚房的路上,會先經過半個客廳,布列依斯順手收拾留在茶几上的幾個杯盤,門邊的老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如果再晚一點,就能聽見外頭小鳥的叫聲。在廚房裡忙碌的時候,整棟房子就只有這個聲音陪伴,總能神奇地讓他的心情安定下來。
把揉好的麵糰送進烤箱,布列依斯開始煮早餐要喝的紅茶。今天準備的是原味司康,剛才翻冰箱的時候,找到前幾天新做的野莓果醬、上次託布勞買回來的瑪士卡朋乳酪,昨天的奶油餐包也還有。布列依斯做菜,比起他給人的感覺隨意許多,常常廚房裡有什麼食材就做什麼,最近也是很適合熬熱湯喝的天氣。
等最後一批司康烤好,整個廚房都是麵包和洋蔥濃湯的香氣,他聽到一個很輕的腳步聲,往門口看過去,是這陣子剛來的女孩子,怯生生地探頭進來,看起來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布列依斯忍不住對她微笑,「早安,夏洛特。」「啊、早安!」
大概是還不太習慣的緣故,少女常常到這個時間就睡不著,於是最近早上,他的廚房多了一個幫手。
「妳可以幫我把果醬和乳酪放在司康旁邊嗎?」布列依斯把司康分到盤子裡,看著少女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他有點懷念以前在家裡的時光。他很明白自己回不去,本來以為不可能忘記,但那股刺痛的心情,好像漸漸地被其他的東西給沖淡。
「……布列依斯?」
他回過神來,看見夏洛特擔心的眼神,外面客廳傳來其他人說話的聲音,他突然有點同意古魯瓦爾多說的,在這個世界,每一天都是獨一無二,只要他不想,他真的不必背負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到以前的事。來,我們一起端出去吧。」
無論現在或是過去,布列依斯不會對自己的決定後悔。
他承認他會在某些時候想起梅莉雅,例如和夏洛特一起準備早餐的時候,或者在餐桌上看其他人開心地笑著,就像真正的家人一般。他曾經背叛自己的過去;他的懦弱和自以為是的正義,這些他都願意面對。
只是他也從來,不懂得該怎麼放過自己。
「今天也要出門嗎?」「是的,布列依斯先生。大小姐說今天想去瑪瑙森林看看。」
大小姐安靜地坐在餐桌前,布列依斯幫她準備了小一號的淺黃色盤子,份量也比其他人的少一些。他的問題是布勞回答的,腰挺得筆直,站在大小姐後側的侍僧年紀很輕,也曾經問過為什麼不一起用餐,不過如果邀他們入座,他們總會笑著說不太習慣。
最近瑪瑙採掘場不太平靜,有消息回報,那個地區又出現夢魔的蹤跡。現在時間還早,還沒看到其他人下來,他不知道今天是誰出隊,不過看樣子今天布勞也會跟著,情況似乎比想像中嚴重。布列依斯不自覺露出擔憂的神色。
和侍僧又聊了幾句,布列依斯感覺自己的衣服被輕輕拉一下,低頭看到大小姐,他的衣角被抓在小小的手裡,玻璃的眼珠好像有著溫度。自己完全被猜透了。
其實,是人偶又怎麼樣?至少身邊的他們,和一般人沒有任何差別,他們一樣有情緒、會快樂也會難過,在陪伴人類生活的過程中,他們也看著這些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把日子過成一種特別的滋味。或者搞砸。
聖女之子沒辦法皺眉頭,於是在發現抓著對方的髮尾也沒讓他放下心來,她停頓一下,然後伸出小小的臂彎,給布列依斯一個擁抱。
布列依斯還穿著圍裙,人偶的身高只到他的腰上,讓他有種暖暖的錯覺,心裡深處不知道為什麼,升起一種模糊、酸澀的情緒,他把大小姐睡亂的短髮摸順,然後輕輕地,抱住人偶的肩膀。大小姐想說沒說出口的那些,他想他有點懂了。
佛羅倫斯和帕茉說笑著走進餐廳,原本有些低迷的空氣被女孩子的驚呼聲打散,在她們圍著聖女之子問東問西的時候,布列依斯偷偷鬆一口氣,突然有點感激她們。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不會承認自己容易自我厭惡的人,然而,這種情緒總在他措手不及的當下來臨,儘管已經學著把自己放在一個無關結果的位置,潛意識裡的那個自我,仍然沒有完全被說服。
他偶爾會羨慕古魯瓦爾多,那個人在這種小地方上面意外地坦率,或許跟古魯瓦爾多面對的情況有關;畢竟相比之下,過去他遇到的麻煩簡直渺小得可以。他沒有時間困住自己,面對他的國家,和他的臣民,那些人造成的壓力只讓他更有幹勁。他的對手都被他懶散的表象騙了。
大小姐一行人出門以後,布列依斯會有一小段安靜的時間,陸續有人下樓吃點東西填肚子,他把剩下的司康和餐包留在廚房。
等布列依斯忙完回來,白米飯已經煮好了。白飯是早餐做好之後煮的,前陣子聽魯卡大公說過東方風味的食物,聽完覺得不算困難,卻可以做出各種花樣。其實他對偏甜的調味方式也蠻好奇。
飯丸還不急著包,他從櫃子裡找到方形的鍋子,等鍋熱的空檔,拿一個大碗,在碗裡打四個蛋。鍋子用紙巾抹上一層油,然後把調味好的蛋汁倒一部分下去煎,等第一層捲好再倒蛋汁,慢慢把第二層煎到半熟,如此重複幾次,煎蛋捲就算是完成了。
布列依斯又在鍋子裡把蛋捲稍微壓成方形才起鍋,簡單切成厚厚的幾塊,正好這個時候艾依查庫邊打呵欠走進廚房,看到剛做好黃澄澄的蛋捲,停頓了一下,和布列依斯對看半秒,又假裝沒事把視線移開。之前有一次他還是艾伯李斯特兩個其中一個人恢復記憶以後,這隻軍犬就呈現這種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的狀態,明顯得要命,還只針對他。
大概只有他們三個人曉得為什麼。但他不打算做任何解釋,也沒什麼好解釋。如果命運迫使他們必須走到那個份上,他不會逃避,相信艾伯李斯特他們也一樣;要說其中有什麼差別,大概就是當年的他,並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又是以什麼樣的關係定義彼此。
「……要幫我試吃嗎?我第一次做。」「……好吧。」
廚房又安靜了。
儘管手邊的工作一直沒停,他的餘光還是不可避免地放在艾依查庫的方向,焦慮的沉默像會感染。艾依查庫走出廚房的時候,他在煎肉片,被高溫濺起的油燙了一下才回過神,那一瞬間,太陽穴甚至隱隱痛起來。布列依斯深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向窗外燦爛的陽光。最後,選擇忽略這股壓在心口的不自在感。
時間接近正午,一樓也慢慢熱鬧起來。
廚房的空間比他們樓上房間再大一點,有的人下樓以後喜歡在這裡聚集,簡直把這裡當第二個客廳。布列依斯不介意做菜的時候旁邊有人,反而覺得這些笑聲讓他的動作也輕快起來,他還剩最後幾個步驟沒完成,艾茵和瑪格莉特在幫忙盛盤,利恩也在幫他注意烤箱。說到烤肉,利恩以前還在連隊的時候就很擅長,一群人常常拉他一起躲在離營區稍微遠一些的外圍領地開伙,再奇怪的食材都難不倒他;至於其他人,有些是他不好意思麻煩人家,有些人……怎麼說,還是別麻煩得好。像他就不知道該拿那位要求里斯前輩生火烤培根串的教官怎麼辦才好,旁邊以弗雷特里西為中心的一群人又爆出笑聲。
里斯前輩一臉困擾的樣子,推託幾句就想逃走,但是那群沒事就喜歡聚在一起拼酒的人怎麼可能放棄,前輩大概知道躲不過,嘆了口氣,還是用他的能力變出火來,他的手指間迸出一團火焰,那群起鬨的人又一陣驚呼。看著這些好像永遠長不大的大人,布列依斯搖頭之餘,又覺得里斯前輩的這項能力,很像他給人的形象。
從訓練生時期,布列依斯就曾耳聞這位前輩的事蹟,例如年紀輕輕就成為隊上的王牌,或是入隊沒多久就不輸正式隊員、立下戰功等等的傳聞,或許多少有誇大神化的效果,但是在當年的連隊資源還十分缺乏的年代,里斯前輩,和當時的幾位核心人物,的確帶領著連隊,進入連隊不算長的歷史中,最輝煌的幾年。
利恩把烤好的海鮮拿出來,看著連隊前輩們的方向也忍不住讚嘆,「里斯前輩的劫火,真的很美啊。」
的確,每次教官、老師們提到前輩,都是很懷念的表情,他就像照亮連隊的火光。在E中隊出事以後,連隊在體制上有很大的改革,人員的訓練和各中隊的資源配置也更加完備,直到十年之後,再度走到他們備受矚目的一屆,他能夠從那些長輩的眼裡,看見他們對年輕一代的期待。布列依斯沒有看到連隊最後的結局,他提早離開了,回去面對妹妹日漸加重的病情,和那個未來隱晦不明的世界。
有些人從世界的舞台退場,帶走過去的悲傷與遺憾,而他們這些被留下來的,終究必須迎接下一個時代的來臨。
早上的時間,魯卡大公通常是在二樓的書房度過,等午餐準備得差不多了,才會派個人去請他下樓開飯。
這位魯比歐那的老貴族,保留著當時許多傳統貴族的習慣,如果有事得外出,自然是以方便行動的外出服為主;不過,即使在家裡,他也會穿著作工講究的西裝。
這位過去在他的國家幾乎和女王平起平坐的大人物,是個很特別的長輩,他不喜歡別人用大公稱呼,因此,除了帕茉、佛羅倫斯她們實在改不了口,其他人多半直接叫他的名字,或是跟著大小姐叫他「爺爺」。
魯卡走進餐廳的時候,旁邊陪著剛才上樓找他的雪莉,他親切地向每個人點頭,頭髮銀白得發亮。入座以後,他才注意到餐桌上擺的,不是平常使用的圓盤,而是一整組玄黑色的杯碗,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碗蓋,裡頭裝的是白飯,蓋著滿滿的薑汁燒肉。
他幾不可見地顫抖著把碗放下,停頓的那一小段時間,靜靜地沒有半點聲響,當所有的人跟著老人雙手合十,聽到他說,「我要開動了。」心裡浮現的,大概都是不同的畫面。
其實布列依斯在盛飯的時候,就覺得平常使用的淺盤,和今天的食物不太協調,並不是擺得不好,只是少了一種味道。剛好里斯前輩脫離某些人的魔掌,晃到他們這邊來,可能是接收到布列依斯的求救光線,仔細研究了一下,口裡唸一句果然應該用「那個」才對。然後順手從旁邊的櫥櫃,翻出這一套從未使用過的餐具。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這個角落櫃子裡,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一整套金色刀叉杯盤、裝得下五層午茶點心的豪華版三層架、燒成花瓣形狀的茶杯、竹製的三層便當盒,還有一些他不知道怎麼處理的乾貨食材……看起來狹小的空間,塞進一大堆不知道怎麼收進去的神祕器具,連他們現在喝的煎茶,都是在這裡找到的。
「謝謝前輩。」「別客氣。如果要做東方的料理,還是用東方的器具合適。」
回應的同時,里斯阻止了利恩把一大匙芥末挖進醬油碟,還告訴他可以把檸檬片放在鹽燒海鮮旁,自己並沒有動手。
「前輩似乎對東方的風俗很了解。」「算是吧,」里斯的眼光轉深,爽朗的笑容裡,隱約帶著困惑的影子,「雖然這麼說,其實我只記得有個人也這樣糾正過我,我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樣子了。」
後來大小姐她們回來,兩個也對今日午餐的內容不陌生的女孩子,興奮地告訴大家每一道菜的故事,從最基本的壽司手捲說到涼拌野菜,廚師根據不同的四季節氣,選擇各式各樣的食材入菜,其中,也隱含著對自然規律的尊重與讚頌。
飯後,艾茵幫忙把碗盤收走,回到廚房,有幾個人搶著洗碗搶得不亦樂乎。雖然喜歡做家務,只有洗碗,艾茵怎麼都不喜歡碰,貓的天性使然,跟水有關的事情她都沒轍,其他人也不會多問,但總會體貼地把某些工作領走。
布列依斯經過餐廳,剩下的人都留下來,聽爺爺說他當年流浪出走的經歷。那幾年的時間,他走過許多地方,遇見各種奇人軼事,偶爾也會應當地人請求,留下來幫忙解決地方上的麻煩;這些見聞,讓他比別人更早查覺世界的異變,也就有了後來決定回到國內,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什麼的念頭。不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講到有趣的經歷,笑聲就在空氣裡迴盪著;而旅途中所見到的無奈與傷痛,也有這些人陪他一起沉澱。這個時候,他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這些和他一起生活的晚輩。布列依斯一直記得魯卡告訴他「年輕人沒有過不了的坎。」也是那一天,他才聽魯卡大公說起年輕時失去深愛的家人,決心放下一切重新歸零的往事。其他人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今天這一桌代表的意義;對布列依斯而言,除了自己的感謝,也只是出於一種想讓長輩覺得幸福,這樣單純的理由罷了。
他端著某人的午餐回到房間,沒在床上找到人,浴室傳來水聲。聽到他開門,古魯瓦爾多從浴室探頭出來,兩個人對看三秒,布列依斯就知道這傢伙又沒拿衣服就去沖涼,他放下午餐的托盤,從衣櫥翻出古魯瓦爾多常穿的衣服,畢竟如果不幫他準備,古魯瓦爾多可一點都不介意光溜溜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這個人有時候就像孩子一樣,他會忍不住為他做許多事。
例如他永遠忘記要翻好的衣領、懶得擦乾而在地板留下水漬的髮尾,都是布列依斯的工作範圍,他好像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幫古魯瓦爾多打理各種大大小小的需要。常常跟他們一起出門的傑多已經見怪不怪,還跟古魯瓦爾多開玩笑「黑王子殿下,你要是沒有布列依斯該怎麼活啊?」
兩個人一起過日子,不可能單由一方供給愛情,只是他們選擇用不同的方式表達。古魯瓦爾多的在乎,是幫他整理領巾時,猝不及防落下的吻;是在與魔物戰鬥的途中,比起從內心深處洶湧地將他淹沒的饑渴,和他交會的眼神,好像又多了什麼無法言明的東西。
古魯瓦爾多對待那些已經死去的怪物的方式,他一直沒辦法習慣,並不是出於慈悲,或那些徒具形式的原因。古魯瓦爾多已經花了一輩子去反抗他的命運,他們先後來到這個世界,像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將彼此擁抱,那時候他就想,如果可以,真希望把他所能給最溫暖的東西都給他。
唇上傳來溫熱觸感,原本散在各處的感官一一歸位,布列依斯直覺地看向他平靜的眼光,一圈烤花枝遞到他嘴邊,看他沒有回應,又拿花枝碰了碰他。古魯瓦爾多在某些時候的執著,總讓他難以拒絕。布列依斯撐著下巴,看那個人用刀叉優雅地解決食物,他自認看過古魯瓦爾多的各種面貌,這或許是他最像人們口中的「王子」的時候;但對他不是。古魯瓦爾多把他做的飯吃得像國宴還是路邊的小餐館,這些都不重要,只因為他是古魯瓦爾多,如此而已。
他對那麼多事情漠不關心,發現布列依斯看著自己分神也就是好奇;他們一起經歷過的、這個世界的模樣,在古魯瓦爾多眼裡並不那麼複雜,他沒想過壓抑,或者說不在意,因為他更明白,當一切萬物回歸本質,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孤獨。
離開連隊以後,沒多久布列依斯就開始為潘德莫尼工作。
這個浮在空中的都市,比地上擁有更多資源,她掌握了當時最進步的科技,以此做為籌碼,與其他歷史悠久的國家談判。大約有十年的時間,國與國之間僅僅維持表面的和平,底下薄弱的平衡早已岌岌可危,古朗德利尼亞帝國這幾年小動作不斷,有風聲傳出來,最快在冬天,帝國會正式向魯比歐那宣戰。
逐漸逼近的戰火,好像一點都不影響這個空中的樂園。這裡的居民一般都有不錯的收入,退休以後也能過很寬裕的生活,他們已經很習慣機械在他們的生活中,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這些沒有溫度的機器,讓他們的生活品質變得更好,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這樣舒適的日子。
布列依斯不是為了自己而來。梅莉雅的病不能再拖了,導都擁有最好的醫療條件,他必須讓妹妹得到最好的照顧,儘管他同時也清楚自己已經無法負擔;於是,當監察局找上門來,並且以供應梅莉雅治療需要的所有資源,他幾乎沒有猶豫,帶著妹妹離開他們原本的家。誰也不能預料,這一趟旅程走到最後,還是把妹妹從他的身邊帶走。
定居導都以後,偶爾會聽到來自隆茲布魯的傳聞,關於「他」的父王久病不起,沒有其他繼承人,把放逐到連隊的黑王子緊急召回──他可以想像那個人回到國內,在王座上看著那些家臣不得不服從的嘴臉,是怎麼樣的漠然;古魯瓦爾多絕不是個任人擺佈的上位者,他太懂得人心,那些大臣的愚蠢和對他的恐懼,他都看在眼裡。他還有更想追尋的東西。古魯瓦爾多總是太輕易得到,當他求而不得,才顯得那有多麼珍貴。
各國開戰以後,隆茲布魯和魯比歐那組成盟軍,期間不只一次聽到黑王子在前線作戰的消息,那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布列依斯的心情很矛盾,盡頭就在眼前,他卻不敢揭開他們的結局,一直到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重逢,才把許多當時沒能參與的細節補齊。
於此同時,潘德莫尼當局隱藏了多年的問題一一浮現,那可能是從一棵過度修剪的路樹開始,完美的表象之下,在所有人都沒發覺的時候,已經崩壞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導都走上極端的道路,彷彿只是一瞬間的事。
位在另一頭的舊城區,布列依斯已經很久沒去,進入那一帶,就像另一座完全不同的城市,路上有城中心早已淘汰不用的大型設施,四周公寓斑駁老舊,新年溫暖的春天,彷彿也遺忘了這塊最早被選中建設的地方。以前他常去一家開在小巷子裡的麵店,那裡的老闆娘,笑起來像他離開多年的母親;最近一次路過附近,卻再也找不到了。
導都的人們面無表情,那裡的天空晴朗得不可思議,像是幻覺,建立在消滅汙染者,以及將其他被判定沒有資格留下來的居民,逐出潘德莫尼的政策之上。
其實怎麼都無所謂,他終究無法接受其他人離去,當他對一切更多地苛求,也把自己沉重地寄託在他們身上,那些人在時光的彼端等他,他希望自己不會失信。
布列依斯很久沒烤布丁,昨天被拖著午睡,他夢到他和梅莉亞在他們以前的家做烤布丁,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直覺,讓他相信這是真實發生過的。睡醒以後,他做了一些放冰箱,心裡那塊總是被忽略的缺口,好像也在甜甜的牛奶香中得以完全。
趁著煮水果茶的空檔,他用那臺新的鬆餅機,把鬆餅烤成小小的圓,放上一球可可冰淇淋,這是下午茶的固定班底之一深淵要求的。當庫勒尼西被煩得受不了,表情複雜地來轉述這件事,布列依斯在心裡忍不住認為,深淵君想吃是一回事,讓庫勒尼西困擾才是牠真正的目的,但他沒有打算戳破。
今天的下午茶時間還多了兩位新成員,平常這個時間不會留在家裡的瑪爾瑟斯和貝琳達今天難得都在,兩個人光是和大家一起坐在餐桌,散發出來的氣勢就特別地不一樣,整個畫面十分有趣。
相較於瑪爾瑟斯的沉著氣質,貝琳達就顯得拘束,從剛才在廚房,即使看起來很不擅長,仍然努力地想幫忙,到現在吃著甜點的笑容,眼神閃閃發亮的樣子,讓布列依斯覺得,其實這位帝國的女將軍,和一般的女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在貝琳達緊張地拉了拉裙擺,表示想先回房間之後,對於布列依斯說她可愛這點,其他人的反應都蠻失禮。
沒有在書房找到人,布列依斯就猜他又去了那裡。
那個人從以前還在連隊的時候,就喜歡找距離訓練場稍遠的樹打瞌睡。這點,他倒是沒變。他在昨天那棵大樹下找到古魯瓦爾多,猶豫著要不要把他叫醒,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決定放棄,在古魯瓦爾多旁邊坐下,葉子的光影在他睡熟的臉上變幻,真不曉得古魯瓦爾多怎麼還能睡成這樣。
待在這個人身邊,總是神奇地讓他同時感受到焦慮,與寧靜,當他停留在自己的視線之內,就會把其他的人都忽略。雖然知道沒有自己陪伴的十幾年,他也是這般好好地活過來,那種放不下的情緒偶爾還是會出現,讓他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地可憐。因為沒有人比他重要。希望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成為站在他身旁唯一的人,而他也知道,那個人會一直留在那條不怎麼好走的路上,等他追上來。
布列依斯離開連隊,是在總部籌備最後一次對渦戰鬥前夕,那個被大人們叫做「眼」的渦,是所有渦的母親,如果工程師的研究結果無誤,這次任務只要成功,和平的日子也不遠了。被他們稱為最終決戰的戰役,幾乎只要能戰鬥的隊員,都被列在出戰名單上;所有中隊的長官,與隊上的工程師每天都在會議室,為了確保出戰以後萬無一失,模擬可能遭遇到的各種狀況;連他們隊上那位悠哉出了名,以前只要收到開會通知,就會哀嚎個半天的中隊長,這陣子也難得掛著黑眼圈,連最在意的儀態也沒時間打理。
布列依斯這時候,除了把自己份內的工作完美解決,不免還是會擔心其他人的情況,但他們並沒有因此疏忽任何細節。只要看到大家的眼神,就會明白了。每個人都積極面對這最後的戰役,眼裡燃燒著狂熱,早已經超越對生死的恐懼。
依照連隊內部的規定,在出隊前夕因為個人因素告假是被禁止的。他所屬的中隊,負責的是出隊前的物資準備,和作戰期間的後方補給,現在正是他們中隊最忙碌的時刻。中隊長知道布列依斯入隊前就失去雙親,如果沒有熱心的鄰居幫忙,發現梅莉亞在家裡昏倒,他唯一的妹妹,很有可能撐不過今年。布列依斯知道最近隊裡很忙,並沒有主動提起這件事,但中隊長把他叫進辦公室,把已經簽好的請假許可丟給他,生效期間還是從當天晚上起算,算是「命令」他休假。
婉拒的話在布列依斯心裡轉了很多遍,但是當他看到中隊長疲憊卻關心的目光,他有了決定。他握緊這張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的紙,對這位總是無視其他隊員玩笑的抱怨,自己帶頭往前衝,卻體貼得讓他幾乎熱淚盈眶的中隊長,深深地鞠躬,向他承諾自己會快去快回。
這一趟回家的路程,花了他兩天才抵達,卻沒有他趕回連隊的路遙遠。等他再出家門,到了車站,才發現對渦的作戰已經開始,月台上都是攜家帶眷準備撤離的居民,往連隊總部方向的列車也停駛了。
布列依斯坐在車站的長椅上,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他想到平常一起作戰,休息的時間也一起吵鬧的Z中隊;想到自己還沒和古魯瓦爾多告別。那天傍晚他回去收東西,古魯瓦爾多的中隊正好廣播,兩人在房間門口擦肩而過,古魯瓦爾多看他難得在走廊上奔跑,眼光裡帶著玩味,但也沒說什麼就去集合,到布列依斯離開前,要讓他搭便車的其他中隊隊員也來催了,人還沒回來。他知道對方不會在意這種事,於是更顯得一個人躺在火車的臥舖,看著小小的方窗忍著眼淚的自己,像個笨蛋一樣。
布列依斯抬起頭,突然好奇古魯瓦爾多入睡之前,看到的是什麼樣的景象,葉子之間透下金色的陽光,或許過去他們一起擁有,那些渺小卻珍貴的記憶,也是這個顏色;而在他也昏昏欲睡,不知不覺躺下草地,布列依斯才隱約想起來,以前他就算找到這傢伙,通常也叫不醒他,結果兩個人一起睡過下午的訓練課,好幾次差點錯過晚餐的往事。
「……」竟然又跟古魯瓦爾多一路睡到天黑,布列依斯的挫敗不只一點,那個人已經醒了,即使在微弱的光源下,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的注視,深秋的風讓布列依斯打了一個噴嚏,他把身上的披風拉好,跟著古魯瓦爾多起身,很快被掛滿星星的天空吸去所有注意力。
場景很熟悉,但他們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布列依斯的視線回到前面那個人的背影,眼眶幾乎倔強地溫熱著,他不確定對方是不是也想到一樣的事。有一次,他們又睡到把訓練拋到腦後,那時候還是盛夏,總部附近的樹林,入夜後會出現一種發光的小蟲,那天晚上,他們就看著那些在身邊飄浮的光點,而那些背負在肩膀上的使命,與越來越急迫的作戰,彷彿離他們很遙遠。
走在前方的人沒有停下腳步,雖然疑惑這不是回去的方向,布列依斯還是跟著他往樹林更深處前進,直到他們看見一抹鮮黃色的光,走近一看,布列依斯不知道該笑,還是揍旁邊那個看起來一臉期待的傢伙。
兩隻人魂在樹叢裡飛來飛去,發現有活物的氣息,雖然想靠近,還是膽小地縮在角落發抖,火焰中間的兩道陰影像在笑。古魯瓦爾多好像喃喃說著這裡沒有那種蟲之類的,令他覺得胸口一陣酸;他聽到自己說「一起回去吧。」走回宅邸的路上,他的嘴角忍不住在古魯瓦爾多看不到的地方,揚起淺淺的弧度。
然而,當他們回到魔女之館,每個路過看到他們的人打完招呼,不曉得為什麼表情都很微妙,連一向活潑愛笑的音音夢都漲紅臉,布列依斯還是沒反應過來。等他要去廚房,想把披風解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件沾了葉子的披風根本不是他的,是古魯瓦爾多的,可能因為平常很少看他穿,一下子沒認出來。加上兩個人在外面待到天都黑了才回來,其他人到底誤會了什麼,布列依斯一點都不想面對;但是,那傢伙一定是故意不提醒他,剛剛真應該狠下心來為這個世界除害。
進廚房以後,剛才的小插曲不意外地已經傳到這裡來,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調侃他的機會,一邊忙著手邊的事還不忘笑他,因為布列依斯回來得晚,他們已經先開始準備食材。晚餐是昨天飯後聊到的連隊版海鮮燉飯,忘記那時候是誰先開啟這個話題,然後一群人就懷念起當時連隊廚房的老媽,不管是哪一國的料理都難不倒她,偶爾興致一來就會推出新菜單,她很喜歡跟隊員聊天,晚上去餐廳找她,還會做消夜給他們配啤酒。
那位老媽,也算是位傳奇人物,兒子是連隊第二期的隊員,當年兒子入隊,她也跟著進來廚房服務;兒子因作戰殉職以後,她捨不得這些愛吃她做菜的孩子們,就這麼待了下來。如果問她在連隊掌廚了幾年,她會認真地數手指給你看,對大媽而言,兒子離開她多久,幾乎等於她在連隊的時間。
雖然廚房老媽厲害的菜很多,但是她最經典的,還是那鍋可以無限加飯的海鮮燉飯,用高湯和香料燉煮的飯香,一進餐廳就可以聞到,各種魚蝦海鮮殼類鋪在飯上,連布列依斯這種平常吃不多的,都可以吃到第二份。
阿貝爾拿起鍋鏟還頗有架式,他切了一小塊奶油到鍋子裡加熱,把切得碎碎的蒜、洋蔥和其他的香料炒香,才倒米進去;「老媽每次都說,『加海鮮湯的時候要有耐心,不要一次通通倒下去啊,你們這些小夥子我還不知道,毛毛躁躁的。』然後,就會說『人家艾伯多乖多有禮貌,我聽你們教官說,那孩子很聰明又冷靜,以後是做大官的料。』我每次聽老媽這樣講,心裡都很不服氣。」
「老媽她就是很愛艾伯李斯特啊你吃什麼醋哈哈哈哈」「什麼很不服氣,是很生氣吧!你根本氣到回寢室就一直在房間裡繞圈圈好嗎!」這些過去一起作戰的朋友們了解阿貝爾的個性,都吐槽得很不客氣。
「好啦好啦,你們講的我都不否認啦!而且我後來也知道,老媽為什麼這麼喜歡艾伯李斯特。」
阿貝爾說完,其他人也沉默一下,他們都知道艾伯李斯特,聽說和老媽早逝的兒子長得很像。
雖然這麼說,阿貝爾還是仔細把高湯慢慢加進飯裡,再淋上一點白酒。等飯煮得差不多,才加半熟的蝦子、干貝和其他海鮮。把火關掉之後,再放一點奶油和起司進去。
「其實老媽說得也沒錯,我這種硬脾氣死得特別快;不過,都到這個世界來了,改不改也沒意思。」
「好了!完成!」
聽說晚餐是阿貝爾煮的,大家很捧場地把一大鍋燉飯吃到見底。布列依斯幫忙收餐桌,進去廚房,發現馬庫斯正在跟堆得像小山的碗盤對抗,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對方只是看著他,沒有回答,也沒有離開流理臺半步。
來到這裡,似乎讓馬庫斯變得不一樣,有時候甚至還會出現很有人味的舉動。他不知道這位曾經一起工作的同事,背負著什麼樣的過去,馬庫斯一定比其他的戰士承受了更多痛苦,也明白自己可能不會得到愉快的結局,即使如此,他還是為了找尋自我而戰。布列依斯蠻佩服他這點。
晚餐後,他在大小姐那裡幫忙,大小姐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沃肯檢查了人偶關節耗損的情形,發現可能是季節轉換的緣故,只要上點油就可以了,沒什麼大問題。
女孩子們把夏洛特帶來大小姐房間時,布列依斯和沃肯在聊潘德莫尼,他算是半個導都人,兩人比對了一些重大事件的時間點,發現他們在導都活動的年代幾乎沒有重疊,沃肯參與過更早的建設時期,而布列依斯出任審查官那年,已經是導都高度發展的時代;不過,聽對方說起當時街道上的景色、人們外出的穿著、使用的交通工具,可以明顯感受到潘德莫尼進步的速度。
時間接近午夜,樓下的喧嘩聲不知不覺也歇下,布列依斯提著油燈,回到他和古魯瓦爾多的房間。
有個人已經先占領靠牆的那半邊床,熄燈以後,布列依斯漸漸習慣室內的黑暗,躺下面對落地窗的方向,有微弱的光從外頭照進來。
夏洛特乾淨的歌聲,彷彿還在耳邊唱著,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存在,祂一定不吝惜陽光,將溫暖照在祂眼前的凡人萬物身上。那是一首滿溢著光明與幸福,卻又帶著一點寂寞味道的曲子。
他感覺到背後那個人的體溫,和將他整個人擁抱的手臂,慶幸這是他一天的結束,與開始。
Fine.
古魯瓦爾多,明天見。